一切都是这样的真切美好，只除了自己，仿佛有一点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。又有几个拜年的消息进来了，有一封是朱樱的，消息很简单：“关老师，感谢您这半年来的谆谆教诲。祝新年快乐，万事如意。”关山连忙回了一句：“朱樱，祝你新年里心情愉快、身体健康、学业有成、万事如意！”
　　这样万家团聚的好日子，她失去了至亲，还记得给自己拜年，真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孩子。关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绪。不知道她是不是从悲痛中走了出来？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吗？
　　见关山几乎立刻就回复了自己，朱樱灰蒙蒙凉冰冰的心里仿佛射进了一道亮光。那块压在她肺叶上，让她无法呼吸的巨冰，好像也被这阳光融化了一些。朱樱将短短的一句话看了又看。关老师，你好吗？此时此刻，你在做什么？
　　大年初一，天才蒙蒙亮，关山就被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吵了起来。一整天迎来送往，家里喧闹不堪。年初二，姐弟俩去给外公外婆和舅舅们拜年。外公外婆和三个舅舅都住在离双溪村约三公里的一个村子里，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。
　　姐弟俩先到了大舅舅杨大庆家，外公外婆和大舅舅过。姐弟俩给外公外婆大舅舅大舅妈拜年，把带来的年礼送上。关河又偷偷地塞给外婆一个两千元的红包，那是姐弟俩给外公外婆打酒吃点心的零花钱。看着孝顺能干的外孙外孙女，外公外婆脸上的皱纹像鲜花一样绽放开来。
　　大舅妈热情地挽留姐弟俩吃饭，姐弟俩答应了。把车停在大舅家门前的空地上，拎着年礼，去二舅家和小舅舅家拜年，然后回到大舅舅家吃中饭。大舅妈、大表嫂和外婆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上午，做了一桌子好菜，二舅和小舅家的表哥表弟也过来陪姐弟俩喝酒。
　　除了关山关河之外，大表嫂梁晓华的娘家弟弟梁晓晨也在。晓晨在桐城县中的理科重点班上高三，成绩不错，正在考虑高考的志愿问题。见到这个赫赫有名的远房姻亲，他姐鼓励和关山多交流。

　　小伙子好奇：“关山哥哥，你是物理学家，那你具体是做什么的呢？”
　　关山简单地科普了一下自己的专业：“我是粒子物理学家。粒子物理是研究物质最基本的结构及其相互作用规律的基础科学，主要研究的是基本粒子的性质。”
　　“那，我们国家的物理学家有没有什么重要发现？咱们已经很久没有拿过诺贝尔物理奖了吧？”晓晨问。
　　“没错，中国物理学家的确已经很久没拿过诺贝尔奖了，但那不代表我们没有重要发现。比如去年七月份，欧洲核子中心发现了五个夸克的粒子态，我们的科学家在其中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。前两年，我国科学家在中微子研究上做出巨大突破。我们的高温超导和可控核聚变也都是世界领先水平。量子通信领域，我们在全球处于绝对领先。”关山耐心地解释。
　　晓晨拧着眉头：“关山哥哥，我还是不明白，你们研究粒子物理到底有什么用处呢？比如屠呦呦研究青蒿素，研制出抗疟疾的药物，救了很多人。粒子物理呢？”
　　关山对晓晨旺盛的求知欲非常满意，微笑着说：“粒子物理是一门基础科学。我们在短时间内很难看到直接的应用。但所有的应用科学都是基于基础科学的突破之上的。很多最基础的科学研究，在一开始的时候，科学家并不知道，将来在这上面能产生那么多应用。
　　数学、物理、化学、生物等学科都一样，这些学科刚刚开始建立的时候，科学家们并不能预知，现在世界上会有计算机、人工智能、无线通讯、CT、磁共振这些可以提高人类生活品质的应用。
　　但是，当今世界的应用科学，都是基于以前的基础科学成果之上的。如果将来，我们国家的应用科学想要有发展，基础科学必须先有突破。美国之所以这么发达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，就是因为他的基础科学的水平比别的国家高出一大块。
　　美国二战前接受了一大批欧洲的科学家，特别是爱因斯坦、费米这样的物理学家，所以美国能很快研发出原子丨弹丨。二战后，美国搞出互联网什么的，这都是因为美国的基础科学比别的国家先进很多。”
　　“那也就是说，基础科研对国家将来的发展有好处，但暂时可能没什么用处。我们如果想有一天超过美国，就要大力发展基础科研，对吗，关山哥哥？”

　　“你说的一点都没错。美国的基础科研在大部分领域都比我们强很多。所以如果我们想变成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，就一定要在基础科研上赶上美国。”关山竖起大拇指，对晓晨表示赞赏。
　　得到科学家哥哥的表扬，小伙子脸色微红，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，抛出了另一个严肃的问题：“关山哥哥，美国科学那么发达，那你为什么没有留在美国呢？美国的GDP比我们高好多倍，我们老师说他们的科研投资也比我们多很多。”
　　“就是因为中国现在的科研实力比较弱，我们才要加油，赶上他们啊！如果等中国和美国一样强大的时候再回来，那就没什么意思了！而且我们国家现在也正在加大科研投入，最近几年，我们国家的科研经费都是以每年百分之十几的速度递增。在经费上，我们正在快速缩小和美国的差距。你要不要算算，如果每年以15%的速度递增，我们的科研经费多少年翻番？这可是指数式增长！”
　　大表哥对小舅子和表弟的对话不感兴趣，连声给关山敬酒，大表哥去年帮关山装修了房子，大表哥敬的酒自然不能不喝，其他几个表兄弟也跟着起哄。关山推辞不过，连喝了几杯白酒以后，他俊脸通红，酒气上涌，找了个机会，溜到院子里吹吹风。
　　院墙外，一阵男男女女的闲言碎语飘了过来：
　　“杨大庆家今天来的那两个人，就是他们家在省城大学当老师的那两个外甥嚒？”
　　“是的哦，长得倒是真不错。你晓得吗，他们家的那个大外甥女，都三十多岁了，还没有婆家。”

　　“三十多岁还没有婆家？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？”
　　“这可不好说，不过哪有正常人等到这么大，还没有婆家的？”
　　“那他们家娘老子也不管管她？”
　　“不是说杨大庆的大妹妹和大妹婿都不在家，早就到申城打工去了吗？哪有时间管伢儿们的事情啊！”
　　“不是我说啊，这钱虽然重要，但是伢儿们的事情更重要，对吧？这人吧，只顾赚钱，把家里的正经事给荒芜了，那就太不值当了！就算是能挣个金山银山，没个下人，到时候死了，连个到坟上烧纸的都没有。”

　　“不要瞎讲，那是个丫头，他们家儿子结婚添娃，家里不就有后了么？”
　　“你们两个，大过年说什么上坟烧纸的话，也不怕不吉利。”
　　“对啊，呸！呸！呸！你别说，他们家的那个外甥长得可是真好看，跟个电影明星似的。啧啧啧……”
　　关山听得气血上涌，又不能和这些人计较，他转身，想回屋里呆着，耳不听不烦。刚一回头，就见姐姐端着一杯茶站在自己的身后，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。注意到关山满脸的忿懑，她面色无波，语调平静，“你喝杯茶醒醒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