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对着周易点点头，这时候的他，可没有与小护士打趣的时候那种和蔼可亲的慈眉善目，双手背后，原本就不高的身躯微微有些佝偻，但仍旧是龙行虎步，神情严肃，雪白的短发下布满沟壑的脸上不怒而威。
　　在管家的陪同下进到书房，看见了正在书房里来回打转的儿子黄彦军，老人挥挥手，老管家转身走出门外，无声无息地将门关上。
　　看着与自己年轻时面貌极为相似的儿子，老人眼睛瞪了瞪，原本搓着手的黄彦军立马停止了这个动作。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，碰上心焦的事情，黄彦军便习惯性地双手互搓，因为这个毛病没少给父亲呵斥。

　　书房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，黄彦军小跑过来将父亲扶到书房正中间的单人沙发上坐定，前方的茶几上放着一只脸盆大小的铜制雕花烟灰缸，老人自己早就戒烟了，可儿子有时候过来啊，他还是准备了一只烟灰缸。
　　可他也发现，儿子烟瘾再重，回来这边也从未抽过烟。
　　“怎么啦？”老人还没坐进沙发，便开始发问。
　　黄彦军的双手刚想互搓，又迅速放下，嗫嚅了一下。
　　自己对父亲还是心存敬畏的，哪怕当年意气风华的中年人已经到了鲐背之年，自己也年近垂暮，可面对父亲，便总觉得自己仍旧是个孩子。
　　“爹，梁康……，梁康没了！”
　　看着父亲盯着自己的眼神，黄彦军憋了几秒钟，还是将要说的事情说了出来。
　　老人有一瞬间神情恍惚。
　　就这样没了？

　　那个没名分的孩子，打小聪明伶俐，却没有了父母亲。孩子的父亲是自己的部下，死在某场战役，母亲在孩子5岁的时候也去世了。孩子是自己抚养成人，比亲生儿子还亲。
　　可自小这孩子就邪气得很啊，不走正路，也因为自己的聪明小小年纪就拉上一群战争遗腹子搞什么组织，20多岁便自立门户，什么伤天害理的生意都做。殊不知没有老人在背后帮他处理了很多手尾，这孩子早就夭折了，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。
　　毕竟不是亲生儿啊，打不得骂不得，说重了都怕这孩子有想法。也正因为这样，才导致梁康一步步走到今天。老人扪心自问，如果自己的资源禁止对梁康使用，如果自己之前就该与老管家说说，那么梁康是不会这么快沉沦的。
　　老人人老成精，知道这个国家的地下组织究竟是个怎么回事，总之是死了一拨新成长一拨，走了一拨再来一拨。其他的老人可以不管，可这个梁康，却怎么也让他放心不下。私心又怎么了？难道杀人放火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？

　　可他还是死了啊。
　　“自作孽，不可活啊！”老人喃喃自语。
　　黄彦军嗯了一声。
　　他没听清楚老人说的是什么，一大早接到消息，他便赶了过来。他知道梁康在老爷子心里的地位不比自己弱，说不得老爷子关心梁康甚于自己。但这些问题，不能再电话里说，毕竟全世界知道老爷子与梁康的关系的人，五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。

　　“我问你，你与梁康，是不是还有生意上的来往？”老人突然侧头，眯缝着眼盯着儿子，浑浊的眼神变得犀利。
　　“没没没。”黄彦军矢口否认，双手乱摇。
　　老人嗯了一声，仍旧盯着儿子看了几秒，看得黄彦军有些毛骨悚然。
　　“大概是谁做的你心里有数吗？”
　　“我推测了几个人……，仅仅的推测啊爹，应该是梁康的仇家找的专业杀手，尸检结果还没出来，但初步判定有致命剂量的乙醚。”黄彦军回答得小心翼翼。
　　“那些废物保镖呢？死了几个？”

　　“保镖一个都没死。”
　　“早就让他找一些专业人士，只喜欢排场，搞一些高大威猛的废物前呼后拥引人注目。你说说你心里的目标人物是谁？”
　　老人问得十分突兀，话题转换之快让黄彦军有些发怔，不过很快就接上了话题，“这个没法直接说，爹，梁康的仇家多了去了。”
　　“谢老头要是知道了，这不还翻了天了啊。”老人对着门口努努嘴，他嘴里的谢老头，正是那位鞍前马后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管家。而梁康的父亲与老谢是生死之交，老谢便对待梁康视若己出，也没少在背后给梁康提供帮助。这些事，老人都知道，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。
　　黄彦军无语，精悍的脸上露出苦笑。
　　“梁康死了，你不要对他的生意有什么想法。记住，我们老黄家，哪怕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能忘本，我们国人，要有所为有所不为，如果让我知道你打那些生意的主意，你也别说是我黄家人了，国家也不会放过你。”老人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。
　　有些事情，老人心里清楚得很。

　　敛财没问题，但不能过头，人在做，天在看呢。
　　“爹，我不会的，现在的生意就够我焦头烂额了，那种伤天害理的钱我挣来干嘛？死了都不敢见祖宗。”黄彦军一脸严肃。
　　“对了，你们哥几个，现在怎么搞成这样啊？你是不是拿着赵家什么把柄在手，要不然，怎么赵炳光这么急于杀你？或者是赵家也拿着你什么把柄了？害得你龟缩在缅因国哪都不敢去？”老人不紧不慢地问黄彦军。
　　“爹，这件事情您就别过问了，我会处理好的。”
　　“你啊多向老田家的孩子学，人家韬光养晦这一套是最为娴熟了的，也知道变通。好啦，你回去吧，梁康的事情，查一查，查到了告诉我。”老人说完，站了起来。
　　黄彦军赶紧从对面沙发上起身，“爹，我扶你。”
　　“我还没老成那样。”老人甩开黄彦军的手，“ 你走吧。”
　　待黄彦军转身离开，老人走到书房一角，双手背后，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副颜色发黄、用檀木装裱好的黑白照片。
　　照片上，几名军人互相扶着肩膀站成一排，衣衫褴褛，满脸严肃，在他们的身前，放着几杆99式短杆步枪，那是他们的战利品。照片下方印着一些名字，自己的名字印在最后——黄凌璞
　　这些名字，是后来印上去的，还有日期，老人记得十分清楚。
　　1943年11月12日
　　老人叹息一声，那原本佝偻的身躯更加佝偻了几分。
　　老梁，梁木匠啊，你们老梁家绝后了，对不起你了。
　　将手中展开的报纸合拢，连云伟的脸色有些难看。
　　室外烈日炎炎，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，再漏到阳台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，阳台与卧室间隔的窗户敞开着，微风轻荡着白纱帘，伴随着楼下市井气息的喧闹声，连呼吸的气息都变得温暖起来。
　　慕容婧并没有观察到连云伟的不虞，坐在一张小椅子上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，当然只削了一个，反正连云伟也不吃别人给的东西。

　　至于为什么要剥皮，皆因为她看见连云伟单手拿小刀削苹果竟然可以连成一条线，便也好奇地让连云伟教自己，连云伟让她去买了一份报纸之后，就丢给她一把小刀自己摸索去。
　　咬牙切齿地将一个苹果剃成狗啃一般，慕容婧鼻尖上渗出一颗颗晶莹的汗珠。她看了看连云伟，发现连云伟眼神飘忽，便赶紧狠狠地在苹果上咬了一口，之后伸直两条大长腿，满足地嘘了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