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过去了多久，一抹鲜红的烙印穿透窗户，披洒在江怀予的身上，时值黄昏，满目夕阳，他宛若化成了一尊雕像。
　　突然之间，一阵音乐声响起，仿佛长久未修的机械一般，江怀予缓缓转过头去，显得有些僵硬和生涩。
　　他眉头微皱，望向大门的方向，这阵悦耳的钢琴曲，是他家电子门的铃声。
　　可这个时候，谁会来呢？
　　沉默片刻，他徐徐起身，刚打开大门，便是突然愣住了，因为在穿过那条大理石小路，尽头那方的电子门外，站立着一个老头。

　　柳成春右手提着那把熟悉的洛阳铲，左手却提着一只拔干剐尽的鸭子，干瘪着个脸，显得有些滑稽和紧张。
　　瞧见江怀予向着自己走来，柳成春顿时有些慌神，正欲转身就走，迟疑片刻，还是停住了脚步。
　　“大爷……您有什么事吗？”
　　江怀予微微一愣，随即有些哭笑不得，但还是强忍着笑意，缓缓说道。
　　柳成春黑着个脸，沉默片刻，将提着鸭子的那只手举到了江怀予面前，沉声说道：“这个，你会做吗？”
　　江怀予连忙往柳成春家的方向瞧了一眼，在没有发现滚滚的黑烟后，顿时松了口气。

　　这大爷总算懂得变通了些，还知道来寻求帮助，可这副讨债一样的表情，和手上那把洛阳铲是怎么回事？
　　如果我说不会或者不答应的话，您老人家是不是就要给我开个瓢啊？
　　沉吟片刻，他无奈地说道：“会一点。”
　　柳成春点了点头，转身就往自己家里走去，江怀予摇了摇头，只得打开门跟上。
　　把江怀予一个人丢在厨房后，柳成春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，江怀予起初也没太在意，可将鸭子煲好后，浓郁的香味已经弥漫而出，柳成春依旧没有身影。
　　算准了火候，江怀予解去围裙，走出了厨房，却没有在一楼瞧见柳成春，而是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，自二楼传来。

　　毕竟是在别人家中，不好随意窥探隐私，江怀予便驻足在那座檀木制成的多层木架前，一一看过那些尚未被修复的古玩。
　　轻轻抚摸过残破的缺口，亦或深浅不一的裂痕，他看见的，是残缺不全的古玩，可他听见的，却是触目惊心的历史。
　　不知为何，他总有种错觉，缺口，裂缝，伴随着他一一游览过的历史片段，在古玩被损坏的那一刻，视角化作无尽的空洞，转瞬便将他拉扯回现实，而他身体的某些部位，却在隐隐作痛。
　　就像是，感同身受一般。
　　晃了晃脑袋，那些微弱的疼痛感，却又全然无踪，江怀予眉头紧锁，沉默不语。
　　鸭汤的香味已经掠过厨房，蔓延至别墅的每个角落，江怀予缓缓抬头，望向二楼的方向，迟疑片刻，轻声走了上去。
　　“大爷，吃饭了……大爷。”

　　与自己家的布局差不多，柳成春别墅的二楼，也是由几个交错的卧室构成。
　　江怀予轻声呼唤着柳成春，便瞧见了走廊尽头的主卧，以及那道虚掩着的门。
　　“大爷……”
　　江怀予轻轻推门而入，却是顿时愣住。
　　宽敞的主卧内，柔软的大床被拆走，只在角落当中，搭着一张临时的折叠小床，其余的地方，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杂物，大小不一的铲子，成套的颜料画笔，吹风机，保鲜膜，江怀予甚至还看见了一桶满满的沙土。

　　傍晚时分，天色还有着些许光亮，可房间之内，却紧紧闭上了窗帘，而在靠窗的长桌之上，却亮着一盏耀眼晃目的台灯，柳成春坐在桌旁，借着刺眼的光芒，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着什么。
　　江怀予不敢出声打扰，只是蹑着脚步，走到柳成春身后，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拼凑着一些陶瓷碎片，时不时用毛笔沾染一些杯中的粘稠白浆，细微地涂抹于缝隙当中。
　　这就是古玩修复？
　　江怀予虽是历史系出身，专业却是历史发展方向，对于朝代与人物，那是一清二楚，可对于古玩一类的物件，却是一窍不通，若不是有着读心术，又有着赵承礼与闻人子衿这样的妖孽级人物在场，只怕琳琅园那几次的古玩掌眼，就真是实打实地走了眼。
　　所以江怀予决定先将手头的琐事处理完后，便去买一堆关于古玩的书籍回来，沉下心神，好好地学习一番，毕竟已经是赵承礼的学生了，就像闻人子衿说的那样，不懂也得装懂，也必须慢慢学懂。
　　和那些初涉古玩圈的小白一样，在接触古玩的过程当中，江怀予发现自己对于古玩的兴趣，愈发地浓厚，亦是愈发地由心，所以当此时瞧见柳成春在修复古玩，江怀予便是静默地站在他身后，看得津津有味。

　　一老一少，皆是默然，只有着陶瓷碎片触碰时的声音，在房间之内轻微作响。
　　许是有些劳累了，柳成春在拼凑完一块碎片之后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，想着活动一下身子，却是突然瞧见了站在自己背后的身影。
　　“啊，你他娘的在干嘛？”
　　柳成春惊呼一声，浑身一震，便是猛然转过头去，横眉竖眼地骂道。
　　江怀予刚才看得有些痴了，被柳成春这么一骂，才顿时回过神来，愣了片刻，他讪笑道：“那个，大爷……鸭子快好了，我来叫您吃饭……”
　　柳成春急促地拍了拍胸膛，恶狠狠地骂道：“滚蛋，没看见老子忙着吗？”
　　江怀予只得无奈地说道：“得咧，您老人家忙您的……我就随便看看，应该不碍事吧？”

　　柳成春冷哼一声，讥笑道：“就你，你看得懂个卵蛋！”
　　或许是想着吃人家嘴软，所以也没有赶走江怀予，柳成春骂骂咧咧几句，便是回过头去，继续拼凑着陶瓷碎片。
　　江怀予一脸黑线，对于这个满口脏话的老头，他简直是又爱又恨，爱的是他古玩修复大师的水准，恨的就是他那一副老流氓的嘴脸。
　　嘟囔几句，江怀予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，毕竟那个可恶的老头，每每完成一个步骤，都会缓缓转过头来，轻蔑地瞥一眼江怀予，言下之意，就是你看我厉害不，你小子可以吗？
　　当瞧见江怀予一副吃瘪的模样后，柳成春又会嘿嘿一笑，继续回过头去，忙着手里的事情。
　　周而往复，乐此不疲。

　　幼稚……
　　江怀予心里笑骂一声，轻轻别过头去，打量着长桌上的其他物件。
　　这条木桌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长度，上面摆满了各种用于修复的工具，而在桌子末端，还陈列着几样古玩，看上去应该是修复好了的。
　　江怀予缓缓走去，一一轻抚而过，却是眉头微皱。
　　因为这堆应当是汉唐时期的古玩当中，除了一件之外，其余的，竟然都不到代。

　　日期：2019-08-29 08:11